左寶貴死難記

無何,警訊頻傳:聶桂林走矣,葉、馬兩師傾覆矣;賊兵已遍城內外,所保全者僅城南一隅耳。百姓呼號哀哭,爭集城南。兩軍據萬山 作戰。計此山一失,平壤必陷,東北半壁,將無淨土。賊眾之來,如狂潮怒襲,鋒不可當。左公沉著應戰,死傷累累,士卒無懈意,左公 誓於眾曰:「如尚餘一兵一卒,一槍一彈,一弓一矢,必戰至死弗屈!」於是亘一晝夜,炮聲震天,賊爭攀攘上山,左公命士卒以大石 擊之,死者紛紛,賊不得逞,於是戰事稍息。左公檢餘兵僅二千人,半皆扶創,然山勢奇險,一夫守之,可拒萬兵,眾寡之勢無懼也。左公 親調藥餌,勞創卒,發軍糧以餉百姓;左公之妻若子,皆赤足涉水,燒飯食以勞軍。太夫人且扶杖為出助。眾無不感奮,創卒皆狂呼 裹創起,躄而戰。左公以二千人徧佈要隘,析餉彈與之,戒以必死勿屈,卻退者非中華之男兒。於是一面誓死戰,一面遣幹卒突圍求 援於金山之宋慶,時宋擁大兵數萬鎮金山也。

然是時警訊傳入京師,朝士猶爭論不一:或以辱而生不如戰而死為言;或以賊勢盛未可輕敵,姑以朝鮮予之為言。會英、美恐戰爭延長, 於彼將弗利,英使詣總理衙門自請出調停,清廷遽信之;軍機大臣某,闒茸無能,奏言:「出師之曲在彼,我以仁義之邦,不屑與蠻夷 為敵;且飭前方無庸抵抗,故任彼深入我地,然後各國必出為我主張公道,是我又不費一兵一矢,而獲公理之戰勝也。」畏事之朝貴 爭附其議,於是清廷意決,電告前方戰士,暫勿作戰。日海軍時已逼黃海,致遠艦之管帶鄧世昌陣亡,提督丁汝昌自殺。宋慶得京電 不敢出兵援左,且將遵旨撤退,於是左以孤守平壤益無生望。

越三日,兵士又死其半,援絕,彈亦垂罄,賊之來猶如潮湧,或執丈許 之白旗,上書「招降」二字,飛揚示眾;左公大怒,拔箭顧左右曰:「且觀吾死此賊!」弦發,賊果應聲仆,於是無敢執旗招降者。 無何彈罄,無以為戰,然堅守要隘,持長刀及矛以刺賊,賊仍弗敢上。左公乃簡百姓中之壯丁者若干人以充實其隊伍,無以為戰, 則各掇石塊盈袋,賊上山,則投之以石;賊怒,遂以巨炮轟我,死者山積;再持一日,僅餘數百人矣。左公身被三創,髮浴血,猶執 刃督戰。會前派求援之幹卒回報,言朝廷有令勿與抵抗;左公垂淚曰:「朝中雖有令,守土吾責也。且吾已誓於眾,將士死者多矣, 安能屈服於賊?且吾軍雖覆亡,亦使賊知我未嘗無人,不輕視我也。或者朝士疆吏聞吾之死,而有所警惕奮起者乎?」遂拔劍曰: 「孰敢言退者,血吾刃!」揮軍再戰,天暴雨,狂飆驟起,殘卒植立雨中,持矛刺賊,時賊已以萬人衝矢石上山矣。於是激鬥竟夜, 殘卒垂盡,賊之死亦數千。

【二】